朱亭堂
回到项目列表- 位置
- Zhuting, Zhuzhou, 株洲, 中国
- 年份
- 2002
- 客户
- Zhuting Church
- 团队
- Pu Miao
- 配合工种
- 湖南省株洲县建筑设计院
沿湘江东岸从湖南的株洲市向南走 大约七、八十公里,在群山靠拢到江边以前的地方,有一个叫朱亭的小镇。大约十多年前,当地的一些农民自发地聚集起来做礼拜唱赞美歌。这个地方的经济通过多 种经营,比改革前要改善了好多。但由于湘江有时要发大水,农民的生活也不是完全有保障。所以当谁家遭了灾或有人生了重病,其他兄弟姐妹就组织援助并去他家 为病人祷告。时间长了,参加聚会的人逐步增加到二,三百人。除了本镇的外,还有从山那边过来的。原来用做会场的几个主持人家中的堂房就显得不够用了。在这 个节骨眼上,一位过去在此地下放过的深圳教友筹措了一笔建造费用,又得到当地政府的支持在镇南山中拿到一块约500平方米的地,再加上会中信徒的出钱出力。到了99年 初,为教徒建造一个自己的家的多年愿望终于接近实现了。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要求为他们义务做一个建筑设计方案。任务书中的主要功能要求有一个可容纳四、五 百人的礼拜空间,一个供教徒聚餐团契的场所,以及几个供远处村庄走来的教徒留宿的房间。这个工程有两个“紧”,一是基地紧,二是经费紧。我的设计可以说是 靠这两个紧字来做文章的。
迂回空间
一个神圣空间通常都需 要有一个前导空间来区分它与周围世俗空间这两个不同的领域,同时为崇拜者从后者进入前者时提供一个逐步调整心态,培养情绪的场所。这两个功能在朱亭堂中特 别重要,因为基地坐落在大片森林当中,与教堂作为一个温暖的庇护所形成强烈对比。同时基地就在一条公路的边上,附近还有一个通向水口、黄龙等村镇的三叉路 口,与教堂功能有闹静的区别。但由于这块呈窄长三角形的基地挤在一个山峰的侧面与公路之间的条状地带中,最宽处也不过20米。从公路边开始走没几步就到山坡边了,根本没有容纳大块缓冲空间的余地。
我国传统寺庙的规划原理在这里提供了启示。如果基地宽敞平整,传统寺庙建筑总是串在一条笔直的中轴线上。而山地风景区中的庙宇因地形所限,往往将香客进入建筑群 的流线按等高线左右迂回。虽然在每个单体中流线还是正对建筑,但从整个建筑群来看却含有多条各种方向的轴线。只不过这是身在其中的游人不易察觉到的。
朱亭 堂采用了类似因地制宜的做法,索性将教堂(含礼拜堂及辅助建筑)的长向沿窄长基地的长向布置。将教堂与公路之间的剩余地带做成一条与教堂平行的前导空间。 利用迂回人的流线的做法在浅进深的基地中取得纵深感。由于信徒中大部分来自北面山下的朱亭镇,当他们攀登到离教堂还有一段距离时,在一个高高的十字架从教 堂围墙后面伸出之处,信徒就可以进入一条沿围墙外延伸但隐蔽在竹篱后的小径。在二十余米的小径尽端人们将跨越一座石板桥(桥下是两座山峰之间的集水坑,供 当地农民取水用)。
由于建筑必须采取规则的矩形平面(见下文),到石板桥处公路已逼到房 脚下。所以过桥后人们必须先暂时进入建筑内一个类似门厅的三角形空间,一道室内斜墙将该空间与礼拜堂分隔开。但人的流线马上一拐又回到室外,进入一连串带 绿化,石凳的小院。在礼拜开始前各村来的信徒可以在这里社交,这也是教会活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小型的院落不仅更具亲切感,同时也为未来出现的高大礼拜 堂形成反衬。这一空间序列终止在一个较大的礼拜堂前院中,从这里人们再一转身,就面对二层高礼拜堂的正门了。
可望而不可及
如何用建筑手段来表达崇拜对象的神圣感呢?宗教史学家Mircea Eliade对“神圣”的本质有一个独到的见解:“值得注意的是人对所有神圣事物(广义上来说)的矛盾态度。一方 面他希望通过接触神迹来保护及强化自身;另一方面他又不愿被提升到一个高于自然,世俗的层面,从而完全失去自身。他渴望超越自身但又不愿彻底离开它。”这 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决定了神圣空间必然在同时是“可进入和不可进入的” [1]。用建筑语言来说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但在 目前一般的教堂设计中,圣坛通常是一堵挂有十字架的山墙,较好的也不过是在墙上开一些彩色玻璃窗,或在十字架处设计某种特殊的光影效果。在空间上始终给人 一种明确的终点站之感,而这恰恰不是“神圣”的特点之一。事实上,历史上最优秀的教堂设计中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如哥特式天主教堂中常用透空的铁栅门及唱 诗班空间将圣坛从教徒座席处远远隔开,使前者在后者眼中遥不可测。在巴黎的St. Roch 教堂里,当我走到圣坛的十字架时却发现它并不是终点,在它后面的墙上开有洞口,透过洞口又可以看到另外几个洞口,在其最深远处隐约显示出一尊基督受难的雕像,从而在实际的圣坛后面又创造了一个“虚拟”圣坛。
朱亭堂不可能采用上述这类昂贵的手法。但我国的建筑传统提示了另一个花钱不多却有类似效果的处理方式。如果说西方建筑倾向于将室内外空间处理成两个互相独立的 系统(像教堂大多是一个与室外隔绝的内向空间),中国人从来喜欢将每个房间与一个室外空间配成对,共同服务于某个生活功能。这种环境结构在今天仍很受欢 迎。我们除了在前面说的社交院落中应用了这一概念外,并试图依靠它来创造神圣空间。在窄长三角形基地的较宽部分布置了教堂后,其北面还剩有一段三角形的尖 端空间,这一森林环绕的室外空间正好可以服务于我们的目的。
当信徒从庭院进入礼拜堂时,在传统的圣坛处他们会看到一个6.6米 高的“门洞”。他们脚下的走道穿过封闭门洞的大玻璃,一直向室外的远方伸去,爬上基地北端布满森林的山坡,从那里一个遥远的十字架在树梢上的天空中显露出 来。如果从教堂的围墙外看,这里恰恰就是访问者第一次看到十字架上部,进入前导空间之处。所以当他们来到“门洞”处时几乎走完了一个U型路线,终于看到十字架的全景。“门洞”右面有一面斜墙。它一方面将上面说过的门厅与礼拜空间分隔开来,另一方面成为牧师讲坛的背景,使他能在“门洞”边为教友们引路。
本地参与
教堂与独 家住宅的设计有某种相似之处,就是使用者对建筑都有很强烈的个人感情联系,因为信徒把教堂看成自己的第二个家。在朱亭堂的建设中,教会成员参与了从总体布 局到细节设计,从材料选择到施工的全过程。这种参与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了建筑师照搬自己熟悉的(西方)建筑语言,促进了对当地形式与材料的发掘与创造性利 用。这不仅保证了将成本控制在十四,五万元内,同时更打开了我们对现代建筑本土化的视野。
比如说,建筑的基本形式坚持用最简单的,也是本地民居常用的矩形平面上加双坡屋顶,因为随便扭曲一下建筑造型就会突破成本。独特的空间效果是通过在不破坏规则的总体布局的前提下做局部调整来产生的。礼拜堂内利用靠近地面的低窗及离地5米 多的高窗组织对流通风。在结构形式上采用当地施工队熟悉的钢木屋架,砖承重墙及砖墩内框架体系。利用类似飞扶壁的室外横墙来加强结构的侧向稳定,这些横墙 同时又起到分隔社交小院,制造纵深效果的作用。在建筑材料上选择了最便宜的本地烧制的红砖红瓦(礼拜堂的屋顶仅为冷摊瓦)及木门窗。室外除钟楼及围墙外不 做粉刷,利用清水砖瓦本身的窑变色调,质感及绿化来丰富建筑立面(现在看来连上述的部分粉刷都是多余的)。室内大部分也仅粉刷了一道石灰水。
大概花了两年时间吧,朱亭堂终于在克服了各种想不到的困难后基本建成了。用目前的建筑时尚来衡量,这座总建筑面积只有约380平 方米的乡村教堂实在是既小又土气。由于部分施工是由教友自己完成的,不少细节看上去还有点粗糙。但我觉得它至少很真实,恐怕比许多大城市的形象工程更真实 地反映了自己的地点,时代及使用人。这同时使我联想到童年初次走进历史建筑时的惊奇发现,一方面它们都明显地要遵循某个理想原形,但另一方面,从总体布局 到地面铺砌,我经常会发现微小的不对称或不完全一致的重复。而正是这种“粗糙”使这些古迹具有后来大量出现的“准确”的假古董所没有的生命力。
我的体验后来在听克里斯朵夫.亚历山大的讲课时得到证实。他甚至把粗糙(Roughness) 看成是他的十五条产生完美几何结构的原则之一。他指出:“真实存在的东西必须适应于不规则的外部环境。它们因此变成不规则的了。” 亚历山大认为圆满的构图之所以必然会有少许不准确的地方,其根本原因在于设计者要能集中注意力在基本的大关系上,就必须在细节上允许微差或局部妥协[2]。 这一原则在工业化社会中的运用恐怕还有待探讨。但在朱亭堂中,要在狭窄的基地中实现上述宏观的几何构图及让使用者参与建设过程,就必须接受局部的不规则不 准确。事实上,这些外在条件的约束往往意外地产生积极效果。上面提到的建筑入口处的积水坑,迫使我们增加了一个小桥,但桥作为一个符号反而强调了进入神圣 领域的意义。基地的局限使来访人流必须穿越建筑一角再回到室外,结果却丰富了原本简单的矩形平面。我不敢说最后的结果达到了圆满,但希望它能揭示一个中国 内地乡村教堂的本质。
现在每到圣诞节,周围远到三十多里地以外的信徒都会赶来聚会。这次去拍照时发现他们在基地西南角的山坡上又加建了厨房(二期),从一期室内楼梯的中间平台进入。这使朱亭堂更有家的感觉。如果从厨房的后门出去再向上攀登十几步,可以爬到山顶上的树林中,山那边望下去就是湘江了。
注释
[1] Mircea Eliade,Patterns in Comparative Religion (New York: The New American Library Inc.,1963),pp.17-18,384。
[2] Christopher Alexander, The Nature of Order: An Essay on the Art of Building and the Nature of the Universe (未出版的早期手稿, 1986), pp. 292-293。该书的正式版本已出版(Berkeley,CA: Center for Environmental Structure,2003-4)。
发表
《时代建筑》(4/2007)